&esp;&esp;待一切弄好,桃儿用锦帕给裴晏擦了擦脸,但手一往脖子后头伸,他便开始乱动,好不容易固定好的方枕又给弄歪了。
&esp;&esp;卢湛看得着急,挽起袖子说:“要不你让开,我直接把他衣服撕了。”
&esp;&esp;桃儿犹豫片刻:“算了,我在这儿守着吧。反正其他屋子也还没顾得上收拾,到处都挂着白灯笼,怪吓人的……”
&esp;&esp;默了会儿,桃儿见卢湛一直呆站在身后看着自己,问说:“卢公子不回去吗?”
&esp;&esp;卢湛这才回过神,低下头说:“我平时出来都住秦大哥那儿,他不在的话……不太方便。我就在外面凑合一下吧,明日与大人一道回城。”
&esp;&esp;“可外面不知怎么弄的,坏了两扇门关不严实……”
&esp;&esp;桃儿想了想:“你再等我一下。”
&esp;&esp;卢湛点点头。很快,桃儿又抱了一床被褥回来塞给他。
&esp;&esp;“前阵子估计下过雨,被褥受了潮也没人晒,这些还是我拿炭火盆烤干的,凑合先用着。”
&esp;&esp;难怪手裹在里头还有些热乎。
&esp;&esp;卢湛想了想,将被褥放回床边:“夜里凉,你搭着吧,我不怕冷的。”
&esp;&esp;裴晏哼了两下似是要吐,桃儿双手端起锦帕接着,等了好一会儿却又没声了。
&esp;&esp;她再回头,卢湛已经出去了。
&esp;&esp;裴晏醒来已近子时,油尽灯熄,溶溶月色映照床前。
&esp;&esp;外头鼾声如雷,桃儿却趴在他床边睡得香甜。
&esp;&esp;卢湛说他们辰时抵京,上山下山,来来回回地找了他一整天。
&esp;&esp;这是真累了。
&esp;&esp;裴晏将被褥搭在桃儿身上,又从衣橱里翻出狐裘,走到外面却见卢湛裹着被褥蜷在短塌上。
&esp;&esp;他不免皱眉,这小子到底还是养尊处优惯了,只知道顾自己。
&esp;&esp;风吹开了虚掩的房门,卢湛打了个喷嚏。裴晏还是将狐裘给他搭上,回身去架上找出江州舆图,在案前摊开。
&esp;&esp;指腹顺着山峦摩挲,最终落在原丰二字上。
&esp;&esp;他方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esp;&esp;梦里她有了别的情郎,春耕秋收,琴瑟和鸣,他在窗外看着。
&esp;&esp;昼夜轮转,她身子好了,有了一儿一女。待孩子能跑,男人就出门赶海。别家娘子来发牢骚,说衙门虽减了田赋,可差吏的孝敬银又涨了。
&esp;&esp;她晃了晃神,垂眸跟着骂说:“狗官呐,都该死。”
&esp;&esp;夜里起了风浪,她哄完孩子,坐到门边。他站在她身后,听她默默求念平安。
&esp;&esp;待风和日丽,外头传来好消息,孩子们嬉闹着跑去迎接。她展颜追了两步,临出门又蓦然回首,与他四目相交。
&esp;&esp;凝望片刻,她朝他走来,眉眼含笑地向他伸出手,他便也伸出手。
&esp;&esp;指尖透过掌心,她穿过他胸口,将窗棂阖上。
&esp;&esp;她走向她的家人,他从梦里醒来。
&esp;&esp;秋风瑟瑟,身侧鼾声又起,正好掩住案前欷歔。
&esp;&esp;显阳殿外,内侍宫女分站两侧,躬身垂首,听着殿内沉重苦吟,各有各的主子,各怀各的心思。
&esp;&esp;怀王卸甲返京后,宫里头待了超过十年的,或明或暗,都被带至暗处问过话。一问当年刘昭仪难产,二问那个夭了的孩子。
&esp;&esp;天子近来时常梦魇,呓语中也总唤着已故昭仪的闺名。
&esp;&esp;静水之下,暗流涌动。
&esp;&esp;“调令一下,难免有些怨言。舅父便问,厉兵秣马不出征,把人都驻在中原腹地,是在等什么?这话无人敢应,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esp;&esp;锦帕凉了,元琅重新浸过热水,捂在天子那已然萎缩发硬的那条腿上,指腹顺着肌理经络,略显吃力地揉摁。
&esp;&esp;说完正事,天子沉吟半晌,似已昏睡过去。烛火映在他颓然老去的面庞上,忽明忽暗。
&esp;&esp;元琅垂眸看了会儿,默默擦干净手,正要起身退下,天子忽又叫住他。
&esp;&esp;“郑照这揉穴按蹻的法子,我看比扎针好,摁的时候虽要痛些,但这两日感觉似也能走几步了。”
&esp;&esp;眼帘掀开一道缝,语调辨不出喜怒。
&esp;&esp;“你陪我去西园透透气。”
&esp;&esp;“陛下身子刚有起色,不宜受累,还是命人抬轿吧。”
&esp;&esp;天子摆手道:“拿根藜杖来就行,你我父子二人,换个地方说话,让他们都退远些。”
&esp;&esp;元琅思忖片刻,挽袖道:“那儿臣背陛下去西园。”
&esp;&esp;天子虚眼凝看,朗声笑着:“好啊,你且试试。”
&esp;&esp;元琅背身蹲下,将天子双手搭在自己肩上,身子往前一倾,提气起身,脚步晃了晃,倒也站稳了。
&esp;&esp;入西园,过灵池,月色皎然映着前路。
&esp;&esp;若无身后远远跟着的那些人,倒也像是一对寻常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