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枕畔人睡去后,秦玅观若是醒着,便会无数遍凝望她的眉眼,想要将她的模样刻于心底。
&esp;&esp;她这一生囿于深宫,为了安宁不得不去争,为了那点抱负,倾注了半生心血。
&esp;&esp;为人钦佩,为人尊崇,为人算计,为人痛恨,为人唾弃。
&esp;&esp;短短四载,恍如一梦。
&esp;&esp;毕生所求,或许曾经得到,然而正如覆水,能触及的只有那片湿润,终究是无法久掬掌心。
&esp;&esp;她似乎一无所得。
&esp;&esp;秦玅观于暗淡的灯火下垂眸凝望,略觉荒诞。一双积蓄着力量的手却探了过来,一枚枚收紧指节,扣紧了她。
&esp;&esp;她似乎又赢得了什么。
&esp;&esp;病痛钝化了她的五感,但唐笙眼底的哀伤与茫然,夜深时的啜泣,她都知晓。
&esp;&esp;踽踽独行至今,能得唐笙相伴,她也算无憾了。
&esp;&esp;宋人有言:瓮中春色,枕上华胥,便是长生。
&esp;&esp;她见过了最美的春色,也与唐笙同入安乐梦乡。此后长眠,也算是长生了。
&esp;&esp;秦玅观敛眸,看向窗外的烟雨,在心中说完未曾脱口的半句话。
&esp;&esp;既是妻子,她总该为她留些什么。
&esp;&esp;
&esp;&esp;天大亮,山雨也更凉了。
&esp;&esp;林间的落雨声愈发加密集,冲得行人睁不开眼,马匹低垂着颈子缓慢前行。
&esp;&esp;靠近人朝元观时,人马停于竹林外,唯有一人压下大笠,顶着风雨穿过林子。
&esp;&esp;小道推门清扫落叶,一道人影歪了下来。
&esp;&esp;熬了许多个昼夜的唐笙支撑不住,倒在了朝元观前。
&esp;&esp;道士匆忙将人扶进来,唐笙却坚持要见执一道人,迈着虚浮的步伐拖着沉重的身躯往里去。
&esp;&esp;这是第三回了,执一若再躲她,秦玅观极有可能撑不到第四回了。
&esp;&esp;她挣开道士的搀扶,踉跄前行。
&esp;&esp;转角处,石青色的得罗衣摆划过。
&esp;&esp;道坤轻托了她一把,好让她立直身,不至于失态。
&esp;&esp;唐大人,你不必寻了,我便是执一。
&esp;&esp;唐笙灰暗的眼眸迸发出一丝光亮。
&esp;&esp;道长,我想求您
&esp;&esp;这是第二回了。执一淡淡道,这世间万物皆遵从道法,贫道已破过一回例,不该有第二回了。
&esp;&esp;道家入世以求济世。唐笙被冷雨激过的眼眶泛红,从幽州至辽东,陛下所作所为天下人有目共睹。圣君驾崩,天下注定要大乱。到时候生灵涂炭,何谈道义呢?
&esp;&esp;唐笙语调有些激愤,执一听罢,并不恼怒。
&esp;&esp;她摊开掌心,露出罗经仪,拇指下滑。
&esp;&esp;密密麻麻的字眼虚化为残影,每一次都指向相同的方向。
&esp;&esp;那是岳陵。执一翻手,宽袖下落,只剩七日了。
&esp;&esp;岳陵是秦玅观登基后修筑的帝陵。
&esp;&esp;唐笙的眼眶烧了起来。
&esp;&esp;我也知只剩七日了。唐笙哽了哽,可不试试,怎知这时日就是准确的?
&esp;&esp;执一眸光微烁,她缓缓道:你要逆天而行么。
&esp;&esp;面前的少年人眼底虽含泪光,但眸色却异常坚毅。
&esp;&esp;道长,我来求您,不止为了所谓的圣君崩逝,天下将会大乱。唐笙鼻息闷重,我来求您,亦是为了病重的妻子。
&esp;&esp;为重病的妻子乞求良医医治,谈何大道呢?
&esp;&esp;执一没有出声。
&esp;&esp;良久,她听到她说:若是天命难违,结局注定无法改写。我也认命。
&esp;&esp;唐大人。
&esp;&esp;天下大势,蕴于道中,并非命数。
&esp;&esp;在执一这样的修道人眼中,一个注定要死亡的人,如同一盏幻灭的灯,灯燃尽了便没有复燃的道理。
&esp;&esp;这是她应行的道。只能由她独行。
&esp;&esp;她说了许多,唐笙听罢只是摇头。
&esp;&esp;独行么。唐笙语调清浅,我陪她去就是了。
&esp;&esp;既是妻子,她怎能忍心看着她独自离去呢。
&esp;&esp;第137章
&esp;&esp;窗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esp;&esp;盆景掩映下, 于琴桌枯坐了许久的沈长卿终于起身,行至书案前。
&esp;&esp;风吹起了信笺一角,清俊挺拔的墨迹卷近镇纸。
&esp;&esp;穿至纸背的字迹依旧清晰:
&esp;&esp;罪臣沈长卿, 俯首顿拜。
&esp;&esp;这封写给秦玅观的陈情书,令沈长卿踌躇了一整夜。
&esp;&esp;她有许多话想说, 真的可落到笔尖便只剩一声长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