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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他容貌丑陋,五官像被打乱了,不匀称地散落在巨大的脸盘,眼神却纯真无邪如孩童。
&esp;&esp;大笨身材奇伟如熊,腰粗如磨。叶星辞在男人中算高大的,却也只到他胸口。这么个大家伙,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总是喏喏地憨笑,被当成耕牛来用。
&esp;&esp;然而,他被充军,却是因为打死了人。他见有人欺负姐姐,一拳挥过去,那人的脑袋便和脖子脱节了。
&esp;&esp;“刚才我太累了,忘了读你的信。”叶星辞拿来一张方才写废的纸,“姐姐说:家里一切都好,我很想念你。你好好的,别总叫人欺负,累了就歇一歇,要学会偷懒。等我攒够路费,就去看你。给你读信的人,会当你的朋友。”
&esp;&esp;大笨眼睛冒光,咧着嘴笑。
&esp;&esp;“收好。”叶星辞将信叠起,揣进大笨衣襟。
&esp;&esp;他自己不快乐,但可以轻易让这个笨笨的大块头快乐。举手之劳,他没付出什么,也不图什么。
&esp;&esp;大笨羞涩地伸出熊掌似的皲裂的大黑手,邀请叶星辞一起翻花绳。叶星辞教给他一种“小桥”的翻法,昨天教过一次,前天也是,可惜他学不会。
&esp;&esp;他们两个,是罪役营里唯二终身充军的人。
&esp;&esp;但这不是最惨的,还有个“永远充军”,大嘴便是。犯法的不是他,是他大伯,当街殴打知县并朝其口中塞马粪。
&esp;&esp;流岩失守时,大伯死了,大嘴接替对方充军。将来他死了,家族还得派个男丁过来,如此代代相传。
&esp;&esp;大嘴调侃:“别人有传家宝,我家传的是充军吃苦。”
&esp;&esp;别人问,为何派你来?
&esp;&esp;他痛心疾首:“他奶奶的,全家男丁在祠堂抓阄儿!我打小运气就差,好事摊不上,坏事跑不了!”
&esp;&esp;翌日清晨,营房里两个家伙因几句口角打起来了。军头责问时,众人只说闹着玩摔跤。
&esp;&esp;“你们爱怎么着我不管,别给我惹事!”军头嘬着牙花子怒道,“列队操练!”
&esp;&esp;罪役营的规矩是,有纷争内部解决。大家讨厌并排挤向军头告状的人,军头也讨厌被麻烦。除非快闹出人命,否则不插手。
&esp;&esp;叶星辞手持盾牌木剑,混在一众贼配军里,斜望东方泛白的云絮,麻木地等待新一轮太阳升起。
&esp;&esp;不,是旧的太阳,和昨日一样。
&esp;&esp;谪发军发军饷没份,可也要操练阵法。他的“病”很重,始终不敢碰兵器。那个斩将夺旗的无畏少年,像个音讯全无的老友,亦或上辈子的故人。
&esp;&esp;只有在切磋拳脚时,他才显露出一点曾经的能耐,但从不过于拔尖。军头见他身手矫健,轮流与他过招,他故意打得有来有回又落败,给足了面子,换来一点酒菜。
&esp;&esp;“停止操练!有新的谪发军来了!”
&esp;&esp;众人在营房前列队等待,不多时,只见十多个衣着褴褛、戴着镣铐的汉子在官府差役的押解下走来,叮了咣啷。
&esp;&esp;文书交接过后,差役解下刑具。
&esp;&esp;去年秋天,叶星辞也是这么来的。那时,他腿伤还没好,从顺都一步步挪来,身上仿佛堆积了一辈子的疲惫。当时,所有人都盯着他的脸,愣了一会儿才开始同他说话。
&esp;&esp;新人中,有三个魁梧而面相不善的年轻汉子,是个打劫团伙:赵老大,杨老二,曹老三。被判终身充军。
&esp;&esp;一整天,他们都表现得随和寡言,卖力干活的同时观察罪役营的每个人。目光扫过叶星辞时,会多停留一下,然后搔一搔裤裆。
&esp;&esp;“夜里睡觉小心点,那仨人总盯着你看。”日落时,狗子提醒道。
&esp;&esp;叶星辞点点头。
&esp;&esp;临睡前的闲暇,劫匪三人组暴露本性。他们没骚扰叶星辞,反倒以“东西丢了”为由,揪住大笨就打,边打边观察别人的反应。
&esp;&esp;这里睡着五十多人,全都胆怯地往后缩,没人敢出头。
&esp;&esp;叶星辞懂了,这是立威。最快最有效的方法,就是逮住最壮的人暴揍一顿,从而一跃取代其位置。
&esp;&esp;今天,大笨被农户雇走当耕牛,很晚才回来。三人组误以为,他是享有特权的老大,可以去外头闲逛。
&esp;&esp;“别,别……”可怜的大笨蜷成一团,护住硕大的脑袋,口中含糊抗议。雨点般的拳打脚踢落在他身上,他也不还手,只絮絮地讨饶。
&esp;&esp;叶星辞坐在自己的铺位,牙咬得咯吱作响,双眸泛红,扭过头不去看。他不想惹事。挨饿令他掉了不少肌肉,他的双拳,难敌六手。
&esp;&esp;“老大,他好像有点傻。”
&esp;&esp;“不,是很傻。”
&esp;&esp;很快,劫匪三人组发现了大笨的笨。对他使劲,白费力气。三人有些懊恼,喝令大笨滚开。
&esp;&esp;“哎,这是什么?”杨老二捡起落在地上的纸。
&esp;&esp;大笨顿时露出无助的神情,慢腾腾地抬手讨要,口齿不清地嘀咕:“姐姐的信,给我的信。”
&esp;&esp;赵老大嗤笑,拿过抖了抖,单脚踏在床铺,凑近小桌上的油灯,费劲地阅读。很快,他恶劣地一咧嘴:“我也识几个字,这根本不是你姐写给你的,有人骗你。我看啊,你姐巴不得丢了你这个累赘!”
&esp;&esp;大笨无措地张了张嘴,粗黑的眉毛耷拉成八字,两只大手拧在一起。
&esp;&esp;尖刻的哂笑过后,赵老大将信纸靠近跃动的火苗。纸边瞬间燎得焦黄,滚出烟来。忽然,一道迅捷的身影豹子般窜过通铺,一脚踹在男人手腕。
&esp;&esp;“少欺负人!”伴着清脆的暴喝,信被夺走,交还大笨手中。
&esp;&esp;叶星辞凌空一翻,灵巧地落在地面。他拍拍大笨的肩以示安慰,转向劫匪三人组,目光犹如烧红的刀子。
&esp;&esp;义愤让他发觉,貌似凉透的热血,原来还残有余温。
&esp;&esp;“好啊,终于有人出头了。”赵老大揉了揉手腕,缓步逼近,目光阴狠而邪秽,“看来,你这个漂亮小子,是这最厉害的。”
&esp;&esp;“一起上!”然而,叶星辞话音刚落,众人齐齐后退。还有的躺下装睡,鼾声如雷,不愿招惹是非。
&esp;&esp;他苦笑一下,并不怪别人,刚才他不也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