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二人来到王府后花园,漫步于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亭台池榭都披着厚雪,朔风掠过,便刮下一层雪雾扬在半空,阳光下晶莹如银粉。
&esp;&esp;叶星辞一反常态地恭顺,静静聆听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四舅的训导。未扫净的雪,在脚下咯吱作响,应和着对方嘴里叽里咕噜吐出的苛刻要求:
&esp;&esp;“我接受你,也知道你和逸之同生共死难能可贵。但我外甥必须娶侧妃,必须开枝散叶,而且必须尽快,否则更难办。当然,你也可以私下里娶个老婆,我看子苓她们就不错,又知根知底的。”
&esp;&esp;“嗯,容晚辈想想。”无论陈为说什么,叶星辞都暗中翻个白眼,然后温顺地笑笑,说会考虑。
&esp;&esp;陈为过了一把规训外甥媳妇的瘾,颇为自得。他背着手,昂着头,口吻也愈发张狂:“你看,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先前你可太跋扈了,让四舅好没面子。以后要敬重我,记住了吗?每天早上,要来我这问安敬茶。”
&esp;&esp;呵,我敬你一枪。叶星辞冷冷斜睨四舅,嘴里附和道:“是,外甥媳妇应该听舅舅的,毕竟拜堂时我还给你磕头了呢。”
&esp;&esp;“呀哈,你还挺有绝悟。”陈为爽快极了,摸了摸红肿的鼻梁。
&esp;&esp;不知不觉,二人散步至园中最高的建筑下,一座面阔、进深均为三间的二层楼阁。叶星辞说走累了,到楼上坐坐,观景赏雪。
&esp;&esp;阳光正盛,二楼一点也不冷。偌大的空间以几道屏风隔断,更添清雅。阳光被窗棂切成格子,洒在窗边覆着浮尘的桌椅。
&esp;&esp;叶星辞主动用衣袖拂了拂椅面,四舅抱着手炉,傲然落座,十分满意。
&esp;&esp;两个俊朗少年相对而坐,皮笑肉不笑地互相端详。叶星辞支起窗子,柔和地开口:“四舅,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我虽长你一岁,但一直住在宫里,阅历少,很多事都不懂。你也算是贵公子,将来也会妻妾成群吗?”
&esp;&esp;为了自圆其说,巩固方才谈话中的三个“必须”,陈为道:“那当然,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这些男人都要有。风流一点没什么,对每段感情都用心用情就好。人生如旅,最重要的就是体验这花花世界。一心一意,就是原地踏步,啥也看不着,白来一趟。”
&esp;&esp;“哇,四舅你有此等眼界,老成练达,想必经历很丰富。”叶星辞目露崇拜和艳羡。
&esp;&esp;陈为十分受用,来自同龄少年的钦慕,令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得意一笑,不着边际地吹嘘:“哼,不瞒你说,四舅我十二岁就在风流阵里杀过几进几出了。鸳鸯不独宿,懂吗?将来死了,我也是望乡台上戏牡丹,做鬼也风流啊。”
&esp;&esp;“天呐,这也太厉害了!”叶星辞击掌而叹,“你不是说,对每段感情都用心吗?怎么没见你把外头的相好带回来?”
&esp;&esp;“嗯……”陈为想了想,把吹大的牛皮收了回来,“家世很重要,在青楼待过的,怎么能领回家呢?我可是要考取功名,走经济仕途的。我外甥是亲王,我多少要考虑到门当户对,还不能差辈儿。”
&esp;&esp;“此话有理,在为九爷选侧妃之前,你为自己物色个门当户对又不差辈儿的大家闺秀吧!”叶星辞顺势说出早已备好的台词,“舅舅还孤身一人,他当外甥的,怎么好连着娶媳妇?你先娶,然后他再娶。”
&esp;&esp;“呃……”陈为双眉微锁,思忖如何作答。蓦然间,屏风后冒出一声清脆的暴喝:“舅老爷!”
&esp;&esp;陈为抖了一下,叶星辞笑了一下。
&esp;&esp;一道娇小倩影从屏风后绕出,双手紧攥手帕,清丽的小脸上泪水纵横,居然是听荷。子苓和云苓也闪出屏风,看了看叶星辞,接着轻声安慰听荷:“妹妹,快别哭了,不值得。”
&esp;&esp;“你、你怎么在这?”陈为脸色惨白,起身去拉小姑娘的手,慌得忘了怎么走路,两条腿直打架。
&esp;&esp;“我跟子苓姐她们一起玩雪,累了就到这歇歇,没想到正撞破了你的真面目!别碰我,衣冠禽兽!”听荷奋力甩开他的手,悲愤哭嚎,泪珠随咆哮簌簌而落,“你、你怎么是这种人!我也曾被后娘卖到青楼,多亏九爷把我赎出来,所以你其实看不起我吗?你不是说,我是你唯一喜欢的女孩吗?原来,那些甜言蜜语,都是骗我的!你也根本就不会娶我,只是玩玩而已!坏蛋,我不跟你好了,呸!”
&esp;&esp;听荷啐了一口,用手帕捂住脸啜泣。
&esp;&esp;陈为惶然解释:“我,我没瞧不起你!都是胡说的,吹牛而已……哎,别动!”
&esp;&esp;他目光一凛,一手握住听荷的手腕,一手摸向人家颈部,旋即松了口气,“看错了,原来是耳坠的影子。我还以为是喉结呢!哈哈,吓死我了!”
&esp;&esp;“你恶心,下流!”听荷对他愈发厌恶,用白嫩的小手甩了他一巴掌,转身跑下楼,哭声在雪地洒了一路。
&esp;&esp;陈为捂脸一愣,紧随其后,兀自辩解:“别跑,我刚才真是胡说的……哎呀娘啊,毁了,全毁了……”
&esp;&esp;叶星辞也跟下楼,一把拽住他,朝子苓和云苓递个眼色,叫她们追上去执行下一步,口中说道:“四舅,让姑娘们去哄她吧,你现在去,只会适得其反。放心,子苓和云苓通情达理,准能劝得她消气。”
&esp;&esp;“也好。”陈为抹去眼角急出的泪,“怎么就这么巧呢?瞧我这破嘴!”
&esp;&esp;他懊悔不已,用掌心狂拍脑壳,仿佛在自废武功,显然是真的喜爱听荷。待心情略平复,他渐渐回过味来,眯起双眼瞄向叶星辞:“外甥媳妇,是你在捣鬼吧?”
&esp;&esp;“不是啊,我哪知道你会说出那些伤人的话。”叶星辞坦然道。
&esp;&esp;“还不是你诱导的!你搅和我作甚?你自己的炉灶烧得热火朝天,转身把我的一泡尿呲灭了,凭什么啊?!”陈为咬牙切齿,双手握拳往前一跳,似乎想动手。又怕打不过,讪讪地退了回去,凌空挥拳。
&esp;&esp;“那你为何搅和我跟九爷?”叶星辞疾言厉色,眸光如刀,逼得少年四舅又退几步,“眼下是什么局面,你看不清吗?九爷和庆王,早已是在明争了!甚至于,有人要杀他!我们冒严寒千里奔波到翠屏府,除水贼、试新政,得了可贵的万民伞。他仕途正盛,你却拿家长里短的破事儿给他添堵,让他两难!逼他和两位母妃生罅隙!格局狭隘,鼠目寸光!”
&esp;&esp;“你,你小子把他邪路上带,我肯定要管的啊。”陈为底气不足地喊了一句,肾虚似的。
&esp;&esp;“邪路?哈!”伴着冷笑,叶星辞红润如花瓣的唇边飘出连绵的白气,逼得四舅又朝后退,仿佛那是毒烟。
&esp;&esp;“你外甥聪明绝顶,如果他走了某条路,那一定是他自己选的。”叶星辞平静地追忆过往,抛出一记回旋镖,将对方的理论如数奉还,“话说回来,四舅你以为我是女孩的时候,不也把我往邪路上带吗?”
&esp;&esp;“我——”
&esp;&esp;“你绞尽脑汁,让我和你外甥独处,有事没事就拿我们开玩笑瞎起哄。你肯定想,把生米煮成熟饭才好,那样就稳妥了。在贞洁妇道为重的世道,对金枝玉叶的‘公主’而言,这不是最大的邪路吗?哦,发现我是男的了,你又觉得你外甥吃亏了,好事全叫你占了!”
&esp;&esp;陈为舔舔干裂的嘴唇,正欲分辨,被外甥媳妇堵了回去:“四舅,你单讳一个‘为’字,令尊令堂是期望你有所作为。你却在掣肘九爷,干脆叫陈无为好了。还是说,你收了庆王的好处,故意刁难九爷?因为你现在的作为,简直就是庆王的马前卒!”
&esp;&esp;接连的痛骂,让陈为无地自容,白着脸说不出话。叶星辞用眼神直直戳着他,狡黠地勾起嘴角:“这会儿,听荷应该已经听从子苓和云苓的劝告,从你那搬走了,去跟她们一起住。”
&esp;&esp;陈为愕然瞪大双眼:“你——”
&esp;&esp;“我已经够客气了!这是文的,下一步就是武的。”叶星辞又朝前逼了一步,“我跟九爷好好过,我敬你是长辈。你把我们搅合散了,对我而言,你就是个普通小老弟!小心我一枪挑了你!”
&esp;&esp;陈为欲哭无泪。
&esp;&esp;“四舅。”叶星辞的声调柔和下来,一改方才的霸道,“明天入宫拜见二位母妃,只要你对我的身份守口如瓶,我就有办法让你跟听荷和好,而且比从前还好。”
&esp;&esp;“你个坏小子。”陈为恨恨地嘀咕,含着哭腔,“怎能这么欺负长辈,我要去告诉我外甥。”
&esp;&esp;“随你。是你先欺负我,你还试图用雪球打我脑袋,只是歪了而已。”叶星辞迎着凛风兜圈,突然在四舅的肩头沉沉地拍了一掌,压得对方一趔趄,声音也陡然低沉:“记住,守口如瓶。”
&esp;&esp;陈为浑身一震,站直了咕哝:“你有什么办法挽回听荷?我是真的喜欢她。”
&esp;&esp;“从宫里回来再告诉你。”叶星辞笑了笑,凌厉地剜了对方一眼,斗篷一挥,踏雪而去,潇洒如云中之鹤。而少年四舅,则颓丧地立在原地,像只斗败的小鸡。
&esp;&esp;第163章 阴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