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姜孚听他梦话似的说着,也柔声开口:
&esp;&esp;“写什么呢?”
&esp;&esp;沈厌卿顿了一下,道:
&esp;&esp;“’春日游……‘”
&esp;&esp;姜孚立刻接上:
&esp;&esp;“’妾拟将嫁与一生休‘?是粉色的那张了。”
&esp;&esp;“老师的记性一向很好,竟然这也记得。”
&esp;&esp;沈厌卿一时失语,回想了半天,才想起这句在那些花笺上确确实实是见过的。
&esp;&esp;他当时读时太过惊惧,只囫囵留了个印象;
&esp;&esp;不想等到平静下来,竟从梦里翻出来了。
&esp;&esp;他这厢沉默着,姜孚伸手上来,把他另一只手捉进薄被里暖着:
&esp;&esp;“老师这两天睡的不安稳,梦见什么都不奇怪。”
&esp;&esp;“接着睡吧,离天亮还早呢。”
&esp;&esp;这是在给他台阶下了。
&esp;&esp;沈厌卿抬眼看着姜孚,见他眸子中分明有些亮晶晶的情感在涌动。
&esp;&esp;却依旧为了维护他这可笑的面子一退再退。
&esp;&esp;他无声叹了口气。
&esp;&esp;“陛下先前说,想要天下的人都活的顺心遂意。”
&esp;&esp;“那,陛下自己呢?”
&esp;&esp;姜孚的微笑依然不变。
&esp;&esp;“我?”
&esp;&esp;“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esp;&esp;“能见到您重回我身边,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幸福。”
&esp;&esp;“我又如何敢贪心呢?我已经很满足了。”
&esp;&esp;沈厌卿认认真真看着皇帝的眉梢眼角,一寸一寸地盯过去,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些说谎的痕迹。
&esp;&esp;但即使精通人心如沈帝师,也未能成功。
&esp;&esp;这小皇帝好像生来就是一团和气。
&esp;&esp;任外界如何扰动如何不公,都只得了一点甜头就能满足。
&esp;&esp;但……
&esp;&esp;沈厌卿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向前凑了凑。
&esp;&esp;他真的足以寄托姜孚的一切愿望吗?
&esp;&esp;两人的脸离得更近,连对方呼吸的热度都能感受到。
&esp;&esp;那么……那么……
&esp;&esp;他这做臣子的,是否该主动些呢?
&esp;&esp;沈厌卿向前靠的更近。
&esp;&esp;姜孚却将头一低,将脸埋进了他的肩窝。
&esp;&esp;紧接着,他的腰被揽住了。
&esp;&esp;那只手似乎竭力克制着力道,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esp;&esp;好在年青人做出的努力总归有些成果,使这个拥抱尽量看起来像是师生间该有的尺度。
&esp;&esp;沈厌卿一僵,而后下意识抬起手,像安抚孩子那样顺起姜孚的头发。
&esp;&esp;年轻人的发质韧而滑,比上好的缎子手感还要好。
&esp;&esp;“我明白……您要说’您的一切都是我的‘,对么?”
&esp;&esp;姜孚在他颈间闷闷道,呼出的热气让沈厌卿觉得有些痒。
&esp;&esp;“还不是时候。”
&esp;&esp;“要等到您知道,您的一切都属于您自己。”
&esp;&esp;“那时候,我才有资格……”
&esp;&esp;沈厌卿听着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更觉得此时到底是谁在做梦也分不清了。
&esp;&esp;“陛下。”
&esp;&esp;他只能这样回答。
&esp;&esp;“——但我真高兴啊。”
&esp;&esp;姜孚忽然一顿,语气一转。
&esp;&esp;沈厌卿走起神来,指尖轻轻梳过皇帝的发间。
&esp;&esp;“为什么呢,陛下?”
&esp;&esp;帝师总是不吝啬于接住学生的任何一句话。
&esp;&esp;姜孚依然前倾着身,抱着他,维持着现有的亲密到有些诡异的动作。
&esp;&esp;“我从前总以为您是完美的,您的一切都是……我因此总觉得绝望,以为永远追不上您了。”
&esp;&esp;“但后来,我看见了缺口。”
&esp;&esp;“正是这一点点残缺,让我知道,您和我一样,都还有事情要学。”
&esp;&esp;“而能见证那些东西从无到有……”
&esp;&esp;“是我的幸运。”
&esp;&esp;姜孚说着些不寻常的话,语气照旧平稳如初,可认识了他十四年的沈厌卿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兴奋?
&esp;&esp;就好像那所谓的缺陷才是圆满,所谓的“无”才是真实的拥有;
&esp;&esp;师生的关系在此刻倒置,皇帝满怀希冀地看向帝师,等待着对方的成长,去辨别所谓的“爱”。
&esp;&esp;大概他们都疯了吧。
&esp;&esp;他们谁也不懂如何去越过那条界限,却都一样做好了为此燃尽一切的姿态,那么陷入如此困境也就是理所当然。
&esp;&esp;这感情像蜜,又像茧的丝。
&esp;&esp;稠的细的,丝丝缕缕。在心上绷紧,任着那心的主人将自己画地困在牢中。
&esp;&esp;但又是如此的令人觉得充盈,如此令人觉得满足。
&esp;&esp;好像由高楼上往下望过一千个甲子,见过的一万帆船都载着自己的所求之物。
&esp;&esp;在这样的令人昏头的喜悦中,还会有任何的什么担忧么?
&esp;&esp;至少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