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一个人的眼中怎么会没有欲呢?凡人超脱不了俗世,欲望是人的与生俱来,在这纷繁复杂的俗世里,人靠欲念而活。
&esp;&esp;可洛瑾玉眼中没有欲,他温润完美的外表下,像裹挟着一颗空荡荡的心。
&esp;&esp;像什么呢?
&esp;&esp;念尘看着洛瑾玉虔诚地将双手合十,他随着他慈悲而空洞的双眼向上看,是一尊庄严垂目的佛,金身佛陀,垂下的眼角都是怜悯的注视,而他注视之人亦是金衣加身,一双天生的慈悲目。
&esp;&esp;余晖洒进殿内,为洛瑾玉披上淡金色的霞光,袅袅升起的香火中,念尘盯着洛瑾玉与金身的佛陀有一瞬间的恍惚。
&esp;&esp;幼时师父曾告诉过他,这尊佛像的内里是空的,为的是方便将其运至山上,他还记得这尊佛像运来的那日,他的身高尚不足师傅膝盖高,却亲眼见无数人高举着这尊佛像,佛神被无数条锁链禁锢,只为他能稳居高位。
&esp;&esp;那洛瑾玉呢,他与这尊佛……
&esp;&esp;念尘静静盯着洛瑾玉,鬼使神差道:“殿下,人若没有欲望,又是为什么而活?”
&esp;&esp;“什么?”洛瑾玉不解地看过来,念尘一瞬间回过神,平淡地摇摇头,“是念尘冒昧了,此为师父所出的一道题,念尘不解,故而来问殿下。殿下眼中并无欲念,念尘不知殿下可有执着之物。”
&esp;&esp;念尘话落,洛瑾玉当真思索了一会儿。
&esp;&esp;身为长子,他担负着孝敬父亲,照顾弟妹的责任,作为臣子,他需得忠君爱国,体恤百姓,父皇也好,身边的嬷嬷也罢,每一个人都在他幼时一遍遍的告诫他,他应当如何,理应如何,怎么做才正确。
&esp;&esp;他曾经将那些话奉为圭臬,如今他似乎做到了话中所说,却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esp;&esp;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是他超脱俗世,而是他已然不知自己想要什么。
&esp;&esp;“瑾玉才疏学浅,无渡大师的问题实在不敢随意作答。”洛瑾玉摇摇头,茫然地抬头去见面前的佛,“念尘,我今日要替母后誊写经书,你切忌莫要让人来扰。”
&esp;&esp;“殿下放心。”念尘应了一声,见洛瑾玉合目,便主动退出殿内。
&esp;&esp;日头渐渐隐没在山后,天色渐黑,似乎一眨眼便到了后半夜。
&esp;&esp;山中寂静无声,唯有林间偶尔传来风过树林的可怖声响,洛瑾玉跪在佛像前,一片静默中,烛火猝然炸开,院中猛地传来下人惶恐的惊呼声。
&esp;&esp;“殿下——大事不好了!!!陛下出事了!!!”
&esp;&esp;一时间,山中灯火通明,鸟雀惊飞一片,乌鸦在空中盘旋不止,发出刺耳的嘶鸣。
&esp;&esp;洛瑾玉赶至昭帝所住的长华斋时,朝臣已里里外外地跪了满地,进了屋内,沈银粟半跪在昭帝榻边,指尖搭在昭帝腕上,神色憔悴凝重。
&esp;&esp;此次出行之人甚多,昭帝又在宫中被医治三个月之久,本以为不会有大碍,也就并未带几个御医,哪成想今日竟会突发恶疾,便只好将沈银粟和带着的几个御医全部召来,跪在榻前细细守着。
&esp;&esp;“云安,父皇如何了?”洛瑾玉开口,但见沈银粟眉宇间似有倦意,显然是来得匆忙,连长发都未曾束好。
&esp;&esp;屋内朝臣跪伏一地,几位深得圣宠的臣子更是将目光牢牢定在沈银粟身上,沈银粟微微环顾过屋内众人,轻声开口道:“陛下身子恐不容乐观,想来是积劳成疾,伤了根基。”
&esp;&esp;“那要如何调理?”洛瑾玉道。
&esp;&esp;“方才薛太医已经去开方子了,想来陛下修养几月身子便会康健一些了。”
&esp;&esp;“那便好。”洛瑾玉颔首,眉头轻微皱起,“可是几日后便是祭天大典了,届时还需父皇率领群臣祭天,这几月的时间,未免有些长。”
&esp;&esp;洛瑾玉话落,群臣间顿起议论之声,沈银粟清咳了一声,镇住下面的沸腾之声,随后俯首道:“云安自问阅历尚浅,或许对陛下的病情认识的还不精准,还得问问李太医的意见才是。”
&esp;&esp;“李太医,我父皇的病情如何?”洛瑾玉点点头,看向李太医。
&esp;&esp;李太医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回禀殿下,正如云安郡主所言,陛下的情形不容乐观,此番病情来势汹汹,需得静养才行,几日后的祭天大典,以陛下现在的身子来看,恐怕……”
&esp;&esp;李太医话落,榻上的昭帝猛咳了两声,似有悠悠转醒的迹象,下面跪着的臣子见状忙斗胆抬起头,尽力向榻边窥视着。
&esp;&esp;“让他们都下去吧,在外面跪成一片,看着就晦气。”
&esp;&esp;润过嗓后,昭帝幽幽开口,洛瑾玉听闻点了点头,同身侧太监吩咐下去,不多时屋外的朝臣便各自散了,屋内顿时只余下几人。
&esp;&esp;祭天大典本应是帝皇率领朝臣的祭拜,是为承接天降大任之举,寓意乃是天命所归,与登基大典相比,重要性不遑多让。
&esp;&esp;就昭帝的身子来看,祭天大典定是不能参加,可昭帝生性多疑,若洛瑾玉代替他主持祭天大典,他又必然会对洛瑾玉起疑,认为自己病倒是洛瑾玉的手笔,为的就是向朝臣证明他是天命所归的储君。
&esp;&esp;这一来一回,明面上是大殿下替其父皇主持大典,是为父慈子孝,委以重任的场面,实则却是挑拨了父子关系,让昭帝对洛瑾玉更加心生疑虑。
&esp;&esp;沈银粟暗暗想着,只觉心乱如麻,昭帝这病来得诡异,眼下又唯有洛瑾玉能服众,此局根本无解。
&esp;&esp;屏风的另一侧,昭帝似在交代祭天的事宜,官宦们进出几次,沈银粟同屋内御医跪坐在一处,轻轻抬眼望向昭帝,却只见大太监高进立在榻边,双目垂着,漆黑的眼珠微微一转,落在人身上,便有着一股子阴冷的寒意。
&esp;&esp;这样的神情……倒是有些熟悉。
&esp;&esp;沈银粟恍惚一瞬,刚要深思,便被身侧的李太医打断了思绪。
&esp;&esp;昭帝带来的太医不多,眼下根本分不开身,沈银粟虽已预料到自己今日回房定会很晚,却也没想到愣是后半夜才踏出了这道房门。
&esp;&esp;庙中灯火熹微,群臣早被遣回了院中,此行带的侍从婢女也不多,因而沈银粟走出房门,便也只见零星的几个婢女提灯候在门前,微微低身为她引路。
&esp;&esp;“粟粟!”
&esp;&esp;方走了两步,身后猛地传来呼喊声,沈银粟转身,只见一盏明晃晃的灯笼摇摇晃晃地向她跑来,灯火照映在持灯人的脸上,沈银粟清楚地瞧见了叶景策同她笑时,那一口银亮的皓齿。
&esp;&esp;“这么晚了,你不去睡觉,在山中乱跑什么?”沈银粟讶然,见叶景策将臂上挂着的披风给她仔仔细细的系上,理所当然地道,“等你啊,这次带的侍从这般少,你这么晚回去我自然不放心。”
&esp;&esp;“这山下早被禁卫军包围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esp;&esp;“那可不行,这万一山中蹿出了大老虎,哇,那血盆大口一张,你说除了我,谁拦得住?”
&esp;&esp;“瞎说,哪来的大老虎,你又说胡话。”沈银粟疲累的面容终于被叶景策逗出了笑意,伸手轻轻推了他一掌,掌心未等到他背上,就被他敏锐察觉,伸手便是一握。
&esp;&esp;“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说胡话。”叶景策满不在乎地一笑,意有所指道,“可我是怕我说了实话,有人含羞得想要钻地缝啊。”
&esp;&esp;“大晚上的,你这脑子又能转得有多快,居然还能想出白日里说不出的浪荡话!”沈银粟笑骂了一声,叶景策无奈长叹道,“粟粟,你这就不知道了,只有在晚上才会心有所感,福至心灵,意识到长夜漫漫,孤枕难眠,需得佳人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