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许是为了转移话题,沈朝颜见缝插针地提起游河时烟火台爆炸一事,“你觉得,这件事就是黄掌柜报复左骁卫那个参军这样简单么?”
&esp;&esp;谢景熙接过她手里的空碗,淡声道:“报复一事自然是有的。可问题就在于,典仪上要用的任何物品,从采购、送货、到验收,每一步都有人负责。他区区一个送货的掌柜,若没有朝中之人打点相助,如何能轻而易举地将烟火调换成了□□?”
&esp;&esp;“嗯,”沈朝颜点头,“难怪黄掌柜那日会问我你的司部,此事一出,至少会牵涉到负责采购的鸿胪寺、介绍黄掌柜运货的左骁卫和修建烟火台的工部。且若是爆炸发生在典仪当日,只怕是参与之人,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波及。可是……”
&esp;&esp;沈朝颜一顿,复又道:“黄掌柜此番报复,会不会太玉石俱焚了点?”
&esp;&esp;“你没听那日的伙计说么?”谢景熙道:“听他的口气,黄掌柜可能家中已无至亲,仅剩的发妻也可能早在运送这批货物之前病逝。”
&esp;&esp;沈朝颜叹气,道:“那也只能等黄掌柜归案才能问清楚了。”
&esp;&esp;“就怕他早就存了必死的决心。”谢景熙缓声道:“方才我已托人向大理寺和皇上都递去了书信,让他们一边封锁爆炸的消息,一边全城通辑那名姓黄的掌柜,希望还能抢得一丝线索。”
&esp;&esp;听他这么一说,沈朝颜又觉心里凉了半截,继续追问到,“那蒙赫呢?你觉得他的死,是巧合还是设计?”
&esp;&esp;谢景熙一怔,似是对沈朝颜看问题的角度感到新奇。但略一思忖,才惊觉自己竟也忽略了这个“灯下黑”的问题。
&esp;&esp;“怎么……”沈朝颜对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感到无措。
&esp;&esp;片刻后,她才听谢景熙略带笑意地回了句,“这便要等查过那批烟火才知道了。”
&esp;&esp;“也是……”沈朝颜喃喃,只觉视线模糊起来。
&esp;&esp;这一天又是检阅又是游船,最后还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落水,此刻她早已精疲力竭。沈朝颜打了个哈欠,眼角忍不住泛起一丝潮意。
&esp;&esp;“那就等明日回去再说吧,”沈朝颜整了整身上的被子,对谢景熙吩咐,“你吹灯。”
&esp;&esp;谢景熙略一迟疑,倒也没说什么,起身吹灭了桌上的灯。
&esp;&esp;周遭暗下来,沉寂像浓黑的墨汁,一层层浸染狭小的房舍。
&esp;&esp;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滴滴答答、淅淅沥沥,带着秋夜的寒凉,一点一点爬上了沈朝颜的床榻。
&esp;&esp;她裹紧了身上的被子,睡意朦胧时,却被一声猝然的喷嚏惊醒了。
&esp;&esp;“抱歉。”墙角的人声音沙哑,语气淡然。
&esp;&esp;沈朝颜心头一拧,一丝心虚的感觉爬上胸口。她不想承认这样的情绪,可能叫内疚。
&esp;&esp;黑暗之中,沈朝颜没有回应,仿佛真的已经睡了过去。然而下一刻,如方才的喷嚏一样,墙角倏然窜出一连串的咳嗽。其声之烈,似要将整个暗夜都掀起来。
&esp;&esp;这下她可是真的没办法装睡了。
&esp;&esp;沈朝颜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侧身对墙角道:“你还是上来吧,挤一挤总比得风寒强。”
&esp;&esp;“无碍。”温沉的两个字,又听不出什么异样了。
&esp;&esp;沈朝颜见他坚持,正要说算了,然而沉默的片刻,屋子里又是一串惊天的咳嗽声。
&esp;&esp;昭平郡主自是不会诊病,可这一来一回间,沈朝颜算是料定谢景熙方才的推辞,铁定是口是心非了。
&esp;&esp;这人向来如此,死要面子活受罪。说句实话就像能要了他的命似的,于是沈朝颜的态度也强硬了几分。
&esp;&esp;她起身掀开被褥,对谢景熙道了句,“上来。”
&esp;&esp;不等谢景熙再次婉拒,沈朝颜声音凛冽地命令,“我不说第二次。”
&esp;&esp;片刻之后,暗黑里总算是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高大的影子笼过来,沈朝颜一怔,须臾才反应过来,赶紧自觉往床榻里面挪了挪。
&esp;&esp;身侧的衾褥被扯去一半,身边就多了具精壮的男体。黑夜屏蔽了视觉,却放大了其他感官。
&esp;&esp;她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呼吸、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苍术的辛香、还有那股灼热的温度,饶是她已经挪到快要贴墙,那层覆盖两人的被衾之下,还是有男人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
&esp;&esp;她很快便明白为什么人在紧张的时候,会说自己“心如鼓擂”。
&esp;&esp;沈朝颜甚至怀疑这么安静的夜,旁边的人,会不会真的听见自己杂乱的心悸。思及此,她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悄悄摁在了自己起伏的胸口。
&esp;&esp;“冷?”
&esp;&esp;他的声音轻而沉,又被秋凉浸染上了一层暗哑,擦过耳畔便格外蛊惑人心。
&esp;&esp;心跳漏了一拍,怔愣的瞬间,一双精壮的臂膀已经从身后探来,手臂一收,沈朝颜被他轻轻圈入怀里。温度和触感悄无声息地渗透过来,后背贴在他的胸膛,似能察觉他胸腔之下的怦然。
&esp;&esp;沈朝颜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esp;&esp;窗外是无边萧索的秋雨,屋内却是春风融雪的暖意。两人就这样无声相拥,她任由自己窝在他的臂弯,身体贴合身体,形成无比契合的轮廓。
&esp;&esp;“李翠儿的事,对不起。”
&esp;&esp;黑暗里,她听见谢景熙温沉的声音,“不告诉你,是因为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允许任何的失误。”
&esp;&esp;既然他先开了口,沈朝颜也不再回避,直言道:“可我生气却不仅是因为你的隐瞒,还有这背后你的不信任和你的……”
&esp;&esp;“冷血?”
&esp;&esp;他接的很坦然,沈朝颜却哑口。
&esp;&esp;虽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但那个词从谢景熙的口中说出来,她到底还是惊讶。半晌沉默,沈朝颜的不置可否,实则与默认无异。
&esp;&esp;呼吸温柔地擦过耳际,她听见他平静道:“我不为自己的手段开脱,但我也想说,若你有过同我一样的经历,你站在我的立场,也许会做出一样的选择。世上之人,并非只有他们自身。他们也是出生的乡土,历过的四季,早逝的亲朋和无法放下的执念……”
&esp;&esp;他顿了顿,才又对沈朝颜道:“我不期望你可以完全明白,可我希望你能相信,无论何时对我而言,你都是同样重要的。”
&esp;&esp;人都躺到了同一张床上,有些话就变得不得不说。
&esp;&esp;方才看见她落水,身体的反应快过了理智,如今静下来,谢景熙竟觉出一股后怕。那些他用十年时间设下的藩篱,不知何时已被她一点点地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