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吴峰的禀报,傅清玄的心出奇地平静,只是觉得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风拂过耳畔的声音,“她……在哪里?”他问,声音淡然得让人感到不安。
“此刻正停放在她的宅邸里,大人可要去见陆夫人最后一面?”吴峰问得艰难,仿佛嗓子里堵了块石头,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人竟然说没就没了。
最后一面?
“嗯。”傅清玄淡淡地应,却仍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风狂,吹起他的衣袂长发,那一刻,他的身形羸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
“大人?”
耳边响起人声,傅清玄回过神来,面无表情地道:“去青玉街。”
傅清玄来到了苏清妤的宅邸。
苏清妤的尸身静静地躺在她的床上,盖着白布,旁边元冬,阿瑾等人守着床边恸哭,吴峰吩咐过元冬先别通知陆府的人以及苏清妤的母亲。
看到傅清玄,元冬等人哭着让出了一条道。
傅清玄将元冬等人的痛苦模样逐出自己的视线,无视她们的哭声,缓缓地走到床旁边,看到被鲜血染红的白布,他先是一怔,随后想要伸手掀开那张白布,却在犹豫过后又收了回去。
他并未说任何话,低垂的目光和往常一般温柔平静,仿佛躺在床上的人只是睡着,而非死亡。
他定定地望着床上的人片刻,忽然扭头离去,他看向一旁的吴峰,“走吧,本相还有许多公务在身。”他语气轻松地与吴峰道,仿佛只是来探望一个睡着的人。
吴峰诧异地看着他,他步伐稳健,背影优雅,正当他以为大人真没事时,走到门口的人忽然伸手扶住了门框,仿佛浑身的力气突然被人抽干,急需要一个支撑一般。
傅清玄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不由得剧咳了几下,一股腥甜弥漫在口腔里,他若无其事地将其咽了回去,又抬起袖子擦去唇角的血迹,待他稳住身形,眼里便只剩下一片死寂。
傅清玄走了,屋里的其余人这才放声大哭起来。“小姐,您怎么把奴婢丢下了,早知道那日奴婢该跟着您一起去的,如此您到了黄泉路也就不孤单了……”元冬更是扑倒床上那具尸首身上,痛哭流涕。
回府之后,傅清玄便到了书房处理公务,一切如往日,并无不同,甚至还接见户部尚书李丙正。李丙正一见到他先是说了公事随后便滔滔不绝地说起这阵子以来的压力,因为实物折俸之事,弹劾他的折子就跟雪花似的,上朝时官员也当面攻讦他,因为这件事他愁得都想告老还乡了。傅清玄知晓那些人表面是冲着户部尚书,实则是冲着自己,谁不知道户部尚书是的左膀右臂,除去他等同于砍断他一条臂膀。户部尚书也知晓这一点,所以这次来表面是商议公事和抱怨自己的压力,实际上是让傅清玄赶紧想办法解决此事,但他并不知晓这里面的水比他想象得要深得多,傅清玄无法告知他,一番恩威并用将人打发了去。
临去时,他却留下了一句话:
“首相,您的脸色很苍白,可是旧伤未愈?您还是多加休息吧。”
休息?他若休息了,谁来处理这些没完没了的政事?傅清玄并未理会他,强行咽下喉咙里的那抹腥甜,将吴峰叫到了书房。
吴峰在书房里待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出来,出来时天色已经擦黑,墨竹忧心忡忡地守在外头。
“怎么样?大人说了什么?”墨竹小声问。
吴峰脸色凝重:“全都是公事,未谈其他的。”
陆夫人身亡,他却如此淡定,但就是这样,才越让人感到不安。
“他昨日不曾用晚膳,今日不知在宫里吃过没有?”墨竹是伺候傅清玄饮食起居的,询问这些也是她的分内之事。
吴峰摇了摇头,“我没见大人吃过,但兴许和皇上官员们议事的时候用过了也不一定。”说完便叮嘱她,“我要去办事情了,你守在外头,等吩咐吧。现在莫要进去,大人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他。”
墨竹点点头。吴峰去了。
这一夜,书房的灯一直未灭,直至次日临近上朝前傅清玄才从书房出来。
墨竹已经守在门口,身后跟着几名捧着盥盆、巾子、镜匣、朝服等物,时间紧迫,她必须赶在平日上朝的时间伺候傅清玄整理好仪容。
几名小丫鬟抬眸,一看到傅清玄,脸上皆不由得露出些许惊讶之色,被墨竹暗暗一眼扫过去,慌忙低下头。
“大人,奴婢等人伺候您洗漱。”墨竹面不改色,手脚麻利地开始安排工作。
墨竹并未像以往那般,将镜匣打开放在傅清玄面前。一盏茶的功夫,墨竹便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吴峰已经备好马车,在门口等候,傅清玄出来时,和几名丫鬟一样,他眼里有惊讶之色。
吴峰张了张口,却被墨竹一手肘撞过去,立刻噤了口,他怔怔地看着走向庭院的那抹修长的背影,清晨的微风吹起他身后的长发,有几绺仿佛被霜染白一般,十分显目。
一夜之间白头,加上他脸上病态的苍白,都让吴峰与墨竹无比地担忧起来,却又无能为力。
(二更)
陆老太太是第二日才得知了苏清妤的死讯,那时她刚用完早膳,听到那消息,先是无比错愕,而后内心狂喜,心中暗忖,这贱妇终于被老天爷收走了。她压下心里的欢喜,佯装悲痛,而后便带着张嬷嬷一干人等赶到了苏清妤的宅邸。
因为事情太突然,元冬等人只顾着悲伤,却不知该如何办丧事,棺材也不曾买,她让人通知了陆老太太还有王氏,但王氏随着周管事出门办事了,听说今日方能归来。
苏清妤的尸首依旧放在床上。陆老太太一进屋,看着床上盖着白布的人,立刻装模作样的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嚷嚷着:“我可怜的儿媳啊,你年纪轻轻,怎么就去了……”
陆老太太扑到床边,一吸气正要大哭,却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差点没呕吐起来,夏季闷热,尸首放了不过一日,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陆老太太想逃开,然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忍住了那股冲动,一边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吐,一脸还得装作一副哀痛凄惨的模样。
她一边拍打着尸首,一边痛哭流涕,却不小心扯开白布,看到那张血肉模糊,已经爬了虫子的脸,她惊叫一声,跌坐在地,而后狂吐起来。
吐罢之后,陆老太太也自知失态,尴尬地起身,干哭着离开房间,而后与元冬等人道:
“妤儿她乃是我陆家的儿媳,我会安排好她的丧事,这宅邸太不吉利,她才搬来几日就出了事,等棺材送过来,便将她的尸首送回到陆家吧,还有她的东西,也一并搬回到陆家。”
仍旧处于悲伤中的元冬一听此言,震惊错愕不已,她说她怎么带了那么多家丁过来,原来目的在此,她家小姐尸骨未寒,她就开始惦记她家小姐的嫁妆,实在欺人太甚,然而她一个小小婢女又岂能反抗她?元冬想到她可怜的小姐不由得又泪流满面。
“先把屋里那些箱子搬出来吧。”陆老太太指挥着庭院里的家丁道,她方才进到苏清妤的房中,便注意到了好几只上了锁的箱子,那里面分明是她的嫁妆。
那些家丁正打算冲进屋中,门口忽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声音:“慢着。”
陆老太太看过去,见王氏领着几人走进来,她眉眼凝寒,但细看之下暗藏悲楚。